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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忠云】为将之道(中)奇正相生

黄忠常常和赵云说起自己的李广之志来。赵云道:“李广老将军志向可嘉,只失于鲁莽。常脱离大军私自行动,白白累了手下士卒的性命。” 
黄忠不服气道:“那李广常有奇计,可以化险为夷嘛!” 
“那是临时救场的,深谋远虑之人,怎用得着这些?依仗奇谋,算不得一个人的长处。用兵之道,奇正相生,奇以制胜,正以不败......”赵云说这话的时候,两只眼睛全都亮了,闪烁烁地泛着光彩。那一双眼清透之至,直可以穿透人心,令人生畏生寒。 
然而黄忠岂是容易服膺的?当下一腿跨上台面,两个踞案而争起来。这一老一少,杠到天黑,黄忠是气得吹胡子又瞪眼睛,然而终于没有说过赵云。 

“这小子死倔,平时温温和和的,犟起来莫说九头,九十头牛都拉不回来。”黄忠又下了一个结论。 

定了益州的时候,他两个已算知交了。封官时,一个得了翊军将军,一个得了讨虏将军。只翊军将军是在内的官,职权多些,管统兵,管武备,上达主公下通诸将。黄忠心知自己这小友是操心的命,多干就多干罢,只要不累着。奈何这小子又不得消停,多管闲事,管出一件大事来。 

那是刘备要分田分地给大家。岂料赵云站出一步,谏道:“不可。” 
当下有些个文士不干,站出来和赵云辩理。黄忠心道:你们和他论理,那真是倒了三秋啦。我一辈子叫驴一般的人,讲了一下午,也未讲得服他,你们这抖抖索索的几句话算得甚么! 
事情果然如此。赵云不仅没给那些人说服,还将话放得绝了:“霍去病曰:匈奴未灭,无以家为。今国贼非但匈奴,须天下大定,再各返桑梓,归耕本土!” 
好家伙,霍去病给学到这儿来啦!说打完曹操才准分田地,而且话里话外的,透着如天下安定,便要大家马放南山、解甲归田的意思,这不是明摆着招人恨吗?若不是这里是益州府衙,黄忠真想立刻把这人拽下来,好好问问他是怎么想的。 
其后那些个益州人民的话,黄忠一概没有注意,他看着周遭益州士人的眼目越来越恨戾,脸色越来越黑沉,心都焦了。 
只是那正装庭诤的风采,自此就入了他的眼,教他从心里头生发出佩服来。 

果然一连半月,出入公府之时,大家三五成堆,却再没一个人理睬赵云。他一个人形单影只,仍笑呵呵地自得其乐。 
黄忠实在是瞧不下去了,将他拉至僻静之处,劝道:“你又何必蹚这浑水!年轻人锋芒过露,也不怕毁了自己前程?你想你两个义兄如此位高权重的,那张飞莽归莽,但能敬重那些文士,都可获封侯。你这里毫无动静,说不得便是这等因由。这是我老人家掏心窝子的话,你得努着劲儿听,可晓得!” 

“老将军!”赵云抢口呼了一声,没再说出话来。只是一双瞳仁端端正正地对住了黄忠的,目光里似写满了不可思议。 
黄忠叫他这么看着,只觉浑身别扭,恨不得拔腿便走,又觉这样太过小儿之举,大失面子,只得强行老着脸皮,装出一副严斥的面孔。坚持了一刻,不觉把腿都绷得抽了。 

所幸赵云只盯了这么一会,便平和了神色,慢慢摇头叹道:“老将军。为将之道,以正合,以奇胜。奇者战也,正者,政也。政不清明,战亦无功。这是与咱们息息相关的事,怎算得蹚浑水呢?” 
顿了一顿,拿眼睛又重新看向黄忠,这一回却透着极大的诚恳,教人既不忍瞧他、又更不忍心将目光躲了他去。 
“我原只觉老将军鹤发童心,是个光明磊落、年高德劭的前辈,不想也会拿这话劝我!” 
“哎。我老朽说不过你,说不过你,”黄忠似松了一口气似地摆手,“不说啦!年轻人,将来吃到亏,可莫跟我这叫苦。” 
赵云真的点了一点头,却没有一点负气的意思,也没有一点要悔过的样子,只是认认真真地点了一点头。 

“我老头子这一回,又枉空啦!”黄忠愤愤地想,犟犟着鼻子走了。未走出二十步,凉风一扑,火性一落,心又软下来:甚么时候要是那小子受不了那起子人的排挤,找我喝酒、倒苦水的时候,一定要再跟他说道说道这茬子。年轻人啊…… 

可是还没等到赵云叫苦,黄忠先叫苦连天了。 
那是在米仓北山的时候。黄忠初战斩了夏侯渊,晚上便要去劫粮,赵云说什么也要拦他。两个在帅帐里自三更吵到快四更,黄忠急了,搬出身份道:“我是正将,你是副将,你得听我命令!” 
这一下赵云的脸便烹酱似地,登时黑了。他定定地站了一刻,双手抱拳施了个利利落落的军礼,硬梆梆地道: 
“末将恭送老将军!” 

黄忠策马飞驰的时候,还想着那句“恭送老将军”。 
那简直是牙缝里挤出来的呀,他想。自己不该提正副那档子事。遣将的时候,本来是自己做副将,赵云做正将的。这小子好赖是刘备四弟,身份高、资格老,又有见地,合该他领兵去的。只是当时呼啦啦站出五六个人来左一嘴右一嘴地道赵云的短处,这才临场换将的,也难怪他要脸黑。这仗胜了之后,还得给他派个好些做的活计,教他也立些功勋回来,堵那些长舌人的话头。 

他盘算得倒好,只可惜中了埋伏。张郃文聘,两面合围;五六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一团儿将他围住,曹操大军殿后,不知何时即至。黄忠奋平生神勇,好容易将一干小将击退,夺路逃去,身后已无从骑。斜刺里又撞出一支打着“焦”字旗号的曹军来。 
“吾不服老,命将休矣!”黄忠向天大叫。事情弄到这个地步,死是不怕的,只可惜要死在这姓焦的无名后辈手里,可怜自己还不未听说过这人的名字呢。那焦姓武将见黄忠武艺高强,自知没多少斤两,不敢便去,只教小兵去耗。黄忠一面舞刀抵挡那些流水价的曹军,一面却想起那李广来。 
“那一回,李广和张骞一道出征,李广又不走运,让四万匈奴给围了。当时他干甚么来着……反正又跑出去了。噫!只可怜那张骞在匈奴不知关了多少年月,灰头土脸跑回来,才得了这个博望侯;让李广一败,连累他判了个留迟失期,又削职为民啦。” 
他想到张骞,却是因为赵云。赵云近日原本就饱受排挤,假如这回黄忠真折在这儿,那赵云回去后,可真的再也抬不起头了。 
他一直以为,一个人要是在人前抬不起头,实在是一件顶可怕的事情。像他这么大年纪,假如人人都看不起他,那还真不如和李广一样抹了脖子。——然而赵云离可以抹脖子的年纪还早着呐! 

“老头儿这回要是死了,那么平生就对不起这一个人。”黄忠自言自语道,“光顾着自己逞强,把这位小友给坑苦啦。” 
如不是还在嘿声哈呼地抡刀砍人,说不定黄忠的老泪便要纵横而下了。 

“黄老将军!” 
看来自己真的老了,这耳朵也出毛病了。 

“老将军!你愣甚么,快往这来!” 
黄忠一抬头,正瞧见那焦姓曹将,脖子一歪,一股血从腔子里喷出来。赵云因急着呼他,没有闪躲,正正给喷了一头一脸,满襟满怀。他枪尖一荡,一股血线顺着刃锋飞出,随即使开长枪,左右飞旋,将自己周身头面护得密不透风,两旁曹军却沾着即倒、碰着即亡。 

黄忠平素见他使枪,舞过一路名唤“梨花枪”的,白袍白甲白银枪,一路飘飘洒洒,纷纷扬扬,端的有十分美景、十分雅致,绝不似寻常武夫粗汉。那枪法起名作一夜绽开千树的白色梨花,实是贴切极了。 
然而今日这枪却不能叫梨花,那得叫……那甚么来着?红的,一片一片的,泼泼剌剌地开个满处满朵,满山满野?黄忠敲着脑门——老了老了,忘了忘了。回去得找个风雅人好生问问的! 

然而这时却不是想花名的时候。一片的曹兵都吓住了,顿时给汉军冲得七零八落,四散逃去。赵云顷刻之间,已至目前。 
“你来了!”黄忠大笑,一面用力捏住赵云的手。 
赵云却只点一点头,将手抽出,纵马继续冲去。 
黄忠惊道:“你还去做甚么?” 
远远的声音传回来:“还有张著!”人已如曹军阵中的白点,隐去难见了。 
张翼道:“赵将军命我送老将军先回营休整,老将军请了。 
黄忠虽然急、恨,但亦不敢再莽撞,便同张翼回了。 

他在帐内,坐立不安。心忖:哪里有我这老头子在此安坐,偏生教小辈在敌阵里头拼命的道理?如此窝囊,还不如一头撞死!张翼在一旁直劝,黄忠仍是跳脚跳脚的,险些便要立时扣马出阵——偏此时赵云回来了,一身的血污,脸也来不及抹上一把,上来便道:“老将军可好?” 
“好好好好好好,我全家八辈都好!现下怎地,你倒快说说!” 
“曹操大军攻来,请老将军速传将令,全营偃旗息鼓。” 
黄忠早急得发躁,也不用笔墨,当下揭帘出帐,立在鼓架前头,长啸一声:“全营偃旗息鼓——!” 
小兵立时照办,他又回头问道:“还有甚么?” 
“强弓硬弩,壕内埋伏。” 
“……壕内埋伏!”又是一吼。这一回把嗓子几乎喊劈,当下嗽个不停,抬眼却见赵云依旧上马,径往寨门口去。 
“咳,你这是要作甚,……咳哼嗯!” 

“行奇计。”赵云头也不回道。 

“你小子不是顶烦这个吗?”黄忠紧追出两步问。 
赵云猛地回头,剑眉倒竖,两目精光微聚,重重地道:“这种时候,说不得也得用用!” 

黄忠没再说别的,自与其他军士一并躲了。不多时,黑云压顶,曹操亲率大军来到,于汉水之上起了数座浮桥,一时军鼓齐鸣,震天动地。寨门处,赵云一人一骑,独立穹宇,一枪一锋,直指曹军。两边隔着汉水,遥遥相望。 

军帐中伏着的众军校,连带黄忠,心里头咚咚咚擂得也不下于曹军的金鼓,然而都谨遵军令,大气儿也不敢呼一口。 
两边僵了一阵,曹兵杀声震天,渡过汉水来。赵云大喝一声,立时弩箭齐发,将先头部队射倒在地。浮桥上本来摩肩接踵,霎时一乱,扑通扑通挤下一大片去。前队虽然落水,但曹军毕竟训练有素,压阵将领喝住阵脚,教稳住步伐,举盾前进。 
岂料这个“进”字还未出来,铮地一响,那将已仰天摔下马去。桥上曹军登时又乱,赵云令弓弩少歇,待曹军近前,弩手停机不发,弓手拉高角度,向天而射。曹军本在前方立盾,忽然间从头顶上来了一顿乱箭,猝不及防又倒下一片。随队压阵的副将、校尉等赶来,赵云引弓自射,一时呼叱不绝,手起处,四五人应弦连倒。 

这招倒是和李广学的。黄忠闷闷地想。这小子倒是不赖,尽学人家的长处。 

桥上曹军顿生退意,一时哄哄地乱成一锅粥,往哪里跑的都有;曹军的弓箭部队从后头也往上涌。弄得浮桥摇摇晃晃,更加站立不稳,纷纷拥在一处、摔作一团的,数不胜数。这一下桥身承力过大,稀里哗啦地,竟塌了几座。汉水里浮沉浮沉地到处冒着脑袋。 

这一派乱象中,黄忠一面看曹兵,一面看赵云,竟应接不暇。忽然天上黄云疏处,钻下一片阳光来,映得汉水波光粼粼。这光一面投在赵云身上,他背影还是一片暗的,但正面漏出缕缕金光闪闪,银铠染红,却映得如金紫一般,手中宝弓更是灿灿扎眼,辉耀非凡——那不是我的弓嘛!黄忠一摸背后,果然宝雕弓已不见了。 
他甚么时候顺走了的!黄忠想了一时,想不明白。再望一眼寨口那人威风凛凛,抬手间又毙一将;远远看去,曹操后队已经望风转向了。只好轻甩几下脑壳,心下唯叹:我老头子这一回,真得服了他这个“奇正相生”了哇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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